文/薰予
己亥年初冬,我随省散文学会宝鸡采风,参观了西凤酒厂。恰时冬阳正好,缱绻的酒香将整个厂区轻轻覆住。漫步其间,心也随之温绵下来。左右环顾,我与周遭的一切,似乎相隔的不是遥望,而是期许,仿若这次探访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
酒香是一个很好的深入点,脉脉地撩开我生命中典藏的时光。
很喜欢在过节的日子里和家人一起喝点小酒,酒意微醺时,过节的幸福感如缠绵的小春风在胸中微漾。陶然也!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再忙,也会在端午、中秋、春节这几个传统节日早早回家与母亲忙碌饭菜和家人一起过节。在无饮料可喝的物质匮乏年代,一瓶“西凤”绝对是“节味儿”的核心。
追溯我最初对酒的印象,当属端午节。
这天全家人围桌而坐却并不急于动筷,而是要先“点雄黄”。坐在上席的爷爷此刻一脸严肃。他面前摆放着两杯雄黄酒。
我和哥姐从大到小排着队,爷爷依次拿筷头在其中一杯里蘸一下,让我们张开小嘴,抿一下筷子,琥珀色的雄黄酒又辣又苦,可爷爷那庄重的神色让我有一种惧怕的威严,让我不敢哭喊。待小嘴抿完,爷爷又拿起筷子在另一个酒杯里蘸一下雄黄酒,开始点雄黄。“雄黄点一点,蚊虫不叮咬,雄黄点一点,祛毒保康健”,爷爷嘴里边念叨,边用手中的筷头在酒杯里轻轻搅动,每蘸一下,就点一个地方。爷爷手中的筷子就像画笔,橘红色的点儿在我们的眉心、耳内、胸口、肚脐、后腰……大小、颜色均匀一点一点盛开。点完了,我们听话的把肚兜下角轻轻放下,怕把肚脐上的“点儿”蹭掉了。
白酒加了雄黄,就不怕蚊虫叮咬,“酒”第一次在我眼中有了“魔力”。、
当中秋节到了,凉菜、热菜勾引着我的馋虫,酒香浅浅淡淡的在鼻尖萦绕,已经蕴酿出我浅浅的幸福。爷爷细长的手指轻端酒杯,不紧不慢的啜饮着。父亲给爷爷斟酒,神情和动作都透出了父亲的孝顺和恭敬。我被这温馨又庄重的感觉打动,“爷爷,我也要喝……”我忍不住央求爷爷。“那就给丫丫喝一小口吧……”在爷爷话音刚落的当儿,母亲将她的酒盅递到我的唇边,“轻轻抿一点儿……”鼻翼被酒香充盈,我轻抿了一下,刹那间,我的小舌头烘的一下起火了,迅速在口腔漫延,继而是胸口、脸颊,一种温热的、轻飘的奇妙感觉。
清酒下怀,月悬中天。这情景牵出了爷爷的诗情:“年年佳节泪心酸,今夜杯中酒味甜。古稀余年风中烛,老来身弱夕阳天。耳听飘笙歌盛世,目睹兰桂秀街前。举斛对月开怀引,莫负人月两团圆。”那时不懂爷爷的那番感慨。只觉得喝酒吟诗挺有趣。
酒意微醺,母亲讲着嫦娥奔月的故事,我惬意而满足。
于是盼着过年。终于盼到爷爷在书桌的钵里养了水仙。常常跑到爷爷房间看水仙何时花开。水仙花开,年就到了。果然,烹炸的香味满院飘香,我和姐姐的手心里也握了几块水果糖。母亲边给我们发糖边塞进我俩的小嘴里,交代从现在起不许说不吉利的话,端碗持杯要小心,不许打破……甜味在舌尖漾开,小脸也漾开一朵花,我们自然乖巧的答应着。
大年三十父母在厨房忙碌着国人情怀中最重要的团圆年夜饭。此时,不管多远,不管多累,回家,是每一个在外游子不变的主题;回家,只为赶上那一顿象征着大团圆的年夜饭。我们家这顿“团圆饭”菜品很有讲究:鸡鸭鱼肉、菜蔬果豆,无论怎样都要凑够十个菜品,取“十全十美”的彩头。
爷爷在房间挥毫写春联。在饭菜端上桌前,爷爷带着我们吟着“斗柄星光已回寅,桃符户户又重更……”春联、大红“福”字也贴好了。
打开平时不用的大圆桌,摆上新买的碗筷。两个颀长的绿色玻璃瓶鹤立鸡群,瓶身红色图标上的凤凰栩栩若飞。
杯盏碗盘蒸汽腾腾。按长幼齐聚落座。
酒瓶启封,父亲把酒倒进铜酒壶里温热。酒壶长长弯曲的嘴,倾出细细的酒线斟满每人面前的白瓷小盅。酒香直扑鼻孔。“爸,我和孩子们敬您……”父亲带领我们举起第一杯酒。
我的面前也有一杯斟满的白酒。面对自己眼前这杯白酒,我有种长大的感觉。看着父亲一饮而尽,我也不用自主喝了一大口——穿喉的火辣!辣味迅速在舌尖扩散,进入胸腔,周身暖意肆起。突然领略了冬日饮酒的妙处。
“桂花,你辛苦了,照顾爸照顾孩子们……”父亲敬母亲。母亲幸福地脸上两朵桃花飞上来。
“这第三杯,我就取西凤呈祥的寓意,希望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家里的日子红红火火,孩子们健康成长!”
碰杯!每个人心中美好的感觉随着酒波荡漾,酒香弥漫,醺醺然陶陶然。再看连平日严肃的爷爷脸上也打了一层柔光。
窗外炮竹声声,屋内酒香温暖。“酒”给过年的这种幸福感凭添了让人沉醉的荡漾。
喝酒的趣味在什么地方,我以为浅尝辄止,方得酒趣。这种恰到好处的醺然就仿佛身上有一抹恰到好处的阳光带来的和暖。
酒香环绕牵引着思绪,也牵引着我的期待,今天终于可以亲睹“老友”如何从一粒高粱到一滴酒的幻化,终于可以追溯它所承载的历史人文。
掩映在梧桐道旁的老厂房虽是上世纪50年代的苏式建筑,车间却是现代化的生产线。制曲、蒸馏、存储、勾兑、质检……繁琐严谨的工艺流程,让我觉得这次追溯本源的探访仿若是对一本书的二次阅读,是一个温故知新的过程。立于两米多高荆条编制的大酒海前,讲解的老师说:“酒从酿造开始虽独具各自特色,但出酒还有粮食的火气和粗糙的脾性,只有把酒放入酒海三年五载或是更久,这些东西才能被一一消融掉,它的性情才会经过时间的洗礼最终变得柔和、明澄。”
总觉得“酝酿”是一个静默而诗意的过程,看似不动声色,却在封存中,此次相容,将青涩与粗糙都打磨去,在启封的那一刻拉开宏大的序言,开启舌尖的况味和一段柔软缠绵的人世光阴。
民以食为天,酒为食精华。酒因五谷陈酿而超越了五谷饱腹的意义,而成了寄托了人喜怒哀乐的精神琼浆。它让我想到乡野、温厚的土地,还有智慧的先民将自然的馈赠诗意的享用。它也让我想到,在古人的唯美与现代的高速之间的确需要一种介质在物质和精神的两极保持平衡。比如绘画阅读,比如种花养草,比如这这杯盏间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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